□李尧隆
当北风打着呼哨,在村庄的上空盘桓,当落叶唱着歌谣,在生命的低处匍匐旋舞,秋天渐渐走到深处,故乡的冬天就到了。
各家各户的屋檐下,各种柴火早已堆了半堵墙高。在乡下,人们烤火大多是松木,松木烧过满屋清香。松木火硬,头天晚上烧出来的火炭用灰捂盖后,第二天能做火种,一吹就燃。
故乡的冬夜,长得仿佛没有尽头,于是便有“熬夜”之说。多年后,我觉得那个“熬”字真好,缓慢而从容,像在熬一锅热粥,有温度,有味道,有意蕴。
熬夜的方式通常是围着火塘烤火、喝茶、讲古扯白。火塘或方或圆,有的用麻石条或烧砖围着,一把熏得黢黑的铜壶吊在火塘的中央,四周可以围坐十来个人。老人烤火,要的是个伴儿,悬挂在火塘中央的铜壶晃晃悠悠,“咝咝啦啦”的响动从壶嘴里冒出来,一缕一缕的热气也晃晃悠悠,煮着清苦的岁月。一盏煤油灯,放在灯坎上,微弱的灯光氤氲一室,幽微出一种神秘的氛围。老人一边忙着手里的针线活,一边叨念着春天和远在外地的儿女一道,能早点回来。
孩子们不怕冷,孩子们烤火是赶热闹,或听火笑。没有干透的柴柈子烧过芯之后,断成两截,湿气推着火苗瞬间冲出来,火塘里似有嗤嗤笑声,这是孩子们最喜欢听的。因为大人说火笑有客来,有客来就有好东西吃。但晚上一般没客人,都是左邻右舍聚在一块儿烤火,吃炒蚕豆。
男人与妇女烤火,多是为了解乏,常常是晚饭过后,火塘里堆起干树兜,尺把高的火苗照得满屋亮堂,壶里的水翻腾着,待热气把壶盖掀起来,就着滚烫的开水泡几杯茶或在火塘边泡个热水脚,一边泡脚一边喝茶,一股温热传遍全身,这是一天最享受的时刻。
要落一场雪后,故乡才算是真正过冬。这时,火塘是故乡夜晚的宴席,人们吃过晚饭,披着一身雪花走东家串西家,手捧一杯滚烫的茶水,就着树兜火围坐在一起,叨念着这场大雪,也叨念着开春后庄稼。听雪花簌簌飘落,听急骤的风在屋外呼啸,吹得门窗吱吱作响。
屋外大雪纷飞,火塘里却有了些许春意,每一个火苗都像一朵盛开的鲜花。噼啪作响的柴火,如一声声礼炮,预祝瑞雪兆丰年。透过门缝,洒下一地火红。在这个冬夜,漫天飞舞的雪花如同春天向大自然发出的请柬。那些裹着雪花的农作物,感受到火热的泥土,正在准备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。
火塘里的火是节气一部分,烤过小雪大雪,烤过小寒大寒,一直烤到春打枝头,春暖花开。这时,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火塘,暖乎乎地忙着春耕春种。